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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 發表刊物 日期
金門「百萬」計程車 金門報導 1990.10.06.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金門「百萬」計程車  

/林怡種  

        出租汽車,是供按錶計程或計時收費的營業小客車,車頂置有「TAXI」或「出租汽車」的號誌,為當今世界各國市街普遍存在的交通工具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台灣地區,出租汽車稱為「計程車」,由於車身依規定漆成全黃色,所以,又稱「小黃」;營業駕駛人則稱為「運將」、或「運匠」。而在港、澳地區,出租小客車稱為「的士」,營業駕駛人稱為「的哥」。同樣的,在大陸地區,出租小客車也叫「的士」,但乘客租車叫做「打的」,駕駛營業人則稱為「師傅」,因為,那是一種專門職業技術,備受禮遇。

        雖然,出租汽車普遍屬於私有財產,但卻是城市形象的視窗,也象徵治安的良窳,畢竟,從駕駛的服務品質,可以看出一個城市的文化水準;從車輛前後座之間,有沒有加裝防搶鐵欄杆,即可管窺一地的治安狀況。所以,世界各國對出租車,均有外觀顏色與標誌之統一規定,甚或在數量上做必要的限制。其中,若因數量管制造成供需失衡,讓經營出租車有利可圖,車輛牌照往往成為炒家的「搶手貨」。

        舉例而言,廈門是個海島,被規劃為「經濟特區」,為打造成為「國際花園城市」,各項建設精心擘劃,不但市街禁行機車,連出租車也總量管制。大約在七、八年前,一張出租車牌讓渡權利金,一萬元人民幣隨處可買到,可是,廈門島有二百多萬常住人口,加諸金廈「小三通」日益熱絡,每年經由金門「中轉」超過七十萬人,而且,大陸經濟起飛之後,人民所得提高,有錢又有閒的旅遊人口日增,出租車生意大好,因此,新近每張車牌已飆漲至五、六十萬元人民幣,且奇貨可居,價值換算已超過新台幣二百萬元,較諸金門實施「戰地政務」時期,每張計程車牌喊價一百八十多萬元,更令人咋舌!

        當然,金門「戰地政務」時期的「百萬計程車」,亦是因數量管制下的產物,其緣由蘊含著一段曲折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話說從前,金門是一個海中孤島,到處黃沙滾滾,居民出遠門最好的交通工具是騎乘騾、馬,直到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退守金門,島上才開始出現軍用車輛,普遍為美製的大卡車、中吉普車和吉普車。

        當時,戰地司令官胡璉將軍愛民如己,看到老百姓出遠門都用雙腳徒步,因而下令軍車遇民眾半路攔車,儘量停車讓百姓搭便車。而且,民間有婚、喪、喜、慶活動,皆可向駐軍申請車輛支援,以營造戰地「軍愛民、民敬軍,軍民本是一家人」的氛圍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經,有一位不識字、不會講國語的村婦,挽著包衭準備回娘家,走在半路上,遠遠的看到一輛軍車緩緩駛近,心裡暗忖著:「如果能夠搭個便車,少走一些路,那該有多美好?」於是,她向軍車招手,司機果然停下車:

        ──妳要去哪裡?

        ──我要坐你的車子!

        村婦把「車子」,荒腔走板說成「妻子」,

        ──什麼!你要做我的妻子?

        ──嗯!

        隆隆的卡車引擎聲中,但見村婦猛點頭。司機以為半路撿到一個老婆,等到載回營房門口,才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    民國五十年前後,金門島上有人以淘汰的軍用吉普車,改裝成載客的營業車,往來金城、山外和沙美之間,供民眾共乘分擔付費。由於也可單獨包租,所以,一般人均稱為「包車」。

        曾經,有一位老阿伯在路旁等車,遠遠地看到一部「包車」駛近,趕緊舉手招呼,還怕司機沒有看到,連聲喊叫:「包車!包車」,到了目的地之後,阿伯遞給司機一張十元紙幣,司機卻向他要「包車」的五十元,兩人認知不同起了爭執。原來,司機聽到阿伯喊「包車」,誤為是將車子包租了,而阿伯的意思只是在「叫車」而已!

        其實,他們雙方都沒有錯,錯在金門的村夫村婦,出生在荒涼落後的海上孤島,童年又在日軍統治下,沒有上學讀書識字的機會,不知道出租車叫「計程車」,否則,就不會有認知上的誤會。

        幾年之後,金門島上開始出現裕隆出產的小客車,但一般人仍習慣稱作「包車」,司機被稱為「開包車仔」。當然啦!金門剛起步的出租小客車,數量稀少,民間可申請進口。那麼,金門計程車為什麼管制進口,為何牌照每張會飆漲一百八十萬元?

        據市井傳說:民國六十二年間,經國先生任行政院長時,有一次到金門視察軍經建設,在新市街頭看到整排的計程車「等嘸人」,直覺係生意清淡,指示政府要多多關懷照顧他們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許,蔣院長有所不知,所看到的只是一個「假象」,而隨行的地方軍政官員,又不敢據實以告,畢竟,「假象」正是他們搞出來的。其實,平日島上部隊採輪流放假,市街及計程車生意應接不暇,但只要有高級長官蒞臨防區參訪,島上即全面實施「高賓演習」加強戰備,部隊官兵一律停止休假,因為,中央高層長官難得蒞臨視察,應趁機營造戰地官兵鬥志高昂,「毋恃敵之不來,恃吾有以待之」,準備「打第一戰、立第一功」,豈能讓阿兵哥滿街「趴趴走」,留給長官不良的印象,所以,計程車才會大排長龍「等嘸人」。

        當然啦!部隊講究服從,所謂「一個命令、一個動作」,針對蔣院長的指示,相關單位立刻深入研究具體方案。有人提議直接提高車資,但如果旅客改搭乘公共汽車,計程車業者恐怕會未蒙其利,可能反受其害;其中,有人提議全面管制車輛進口,減少競爭,獲得長官的支持,照案實施。

        事實上,島上駐守十萬大軍,只要不是「莒光日」或實施「高賓演習」,每天都有部隊官兵輪流休假,到處可見三五成群的阿兵哥上街購物或看電影,計程車供不應求,特別是傍晚官兵收假前,常常等不到計程車回營。因此,戰地司令官考量金門整體交通運輸需求,以及照顧貧困的居民,特准許增加進口四十部營業小客車,附帶但書,規定不可過戶轉讓。

        民國七十三年六月,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修訂「計程車進口處理要點」,將全島總數量上限一百六十一輛,上修為二OO輛,因此,又增加三十九輛開放的空間,為求公正、公平、公開原則,將根據「金門地區計程車進口處理要點」第五條第一項第六款之規定,凡本人、配偶及其同戶之人未經營商業,又持有營業小客車駕駛執照者,可以參加登記,並以公開抽籤的方式,受理申請進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由於需求者眾,如果能抽中一張計程車牌照,等同中了「愛國獎券」第一特獎,雖然,參與抽籤資格限制嚴苛,但登記仍十分躍踴,總計大金門有一O四人、小金門有十人完成登記手續,分別於七十三年九月至七十五年五月之間,分三梯次舉辦公開抽籤,又准許進口三十九輛小客車,讓總數達到二OO輛「全面管制」的目標。

        不久之後,金門又進口一部計程車,使總數成為二O一輛。為什麼會多出這一輛呢?緣起於金寧鄉西浦頭有一位婦人,到軍營附近撿拾廢五金與空酒瓶,被一位義務役的戰士在壕溝姦淫殺害,留下幾個嗷嗷待哺的兒女,家境清寒,處境堪憫,因此,司令官特准許其幫人開計程車的丈夫,專案進口一部計程車,以實質照顧失母的稚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許,金門島上常住居民四、五萬人,駐軍約有十萬人,特別是民間私家轎車管制進口,機車也管制進口,總數十餘萬軍民,除了公共汽車之外,就靠二O一輛計程車運輸,由於顧客多、生意好,業者收入豐厚,因此,計程車牌照讓渡權利金價碼節節高升,最高每張牌照飆漲到一百八十萬元,而且,手中有錢,也不一定能買得到車牌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為什麼金門計程車會那麼搶手呢?答案很簡單──有利可圖。因此,懂得精打細算的人,看準計程車管制進口,大餅由既有業者分享,投資報酬率偏高,於是,爭相搶購車牌,再顧用駕駛執業分紅,收入比銀行定存高出甚多,確實是有利可圖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外,許多幫人開車的駕駛,每天辛苦賺的錢,最後都歸幕後車主所有,心有不甘,於是,不惜標會或貸款跟著搶購車牌,然為了增加收入還債,以致超速發生車禍、或超收車資引起糾紛,因而衍生的問題層出不窮。是以,各方要求全面開放進口的呼聲,日益高升。

        時代的巨輪,隨著歲月的遞邅不斷前進,要求結束軍管,恢復民主憲政常態的聲音愈來愈大,中央政府也從若如流,在金門開辦公職人員選舉,並在候選人政見的催化下,台、金之間民航機開放了,遠航班機飛來飛去,想去台灣,憑身分證即可買票;同時,在軍管體制下管制四十年的照相機、收音機、摩托車、私家轎車等,也均一一適時開放進口,以滿足島上居民的生活需求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,說來很可笑,多項公職人員選舉,包括增額立法委員選舉、首屆縣諮詢代表選舉,以及地方民代選舉,總計超過一百多位候選人,選戰期間文宣滿天處,興革政見喊得口味橫飛,什麼問題都有人提出來,然而,爭議最多的計程車管制問題,卻沒有哪一個候選人敢碰觸,好像問題不存在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畢竟,管制計程車進口,造成社會不公,許多靠出資的人不勞而獲,在家坐享其成;而真正開車打拚的人,辛苦的汗水白流,因此,要求全面開放計程車進口,所持的理由是:

        一、金門號稱「三民主義的模範縣」,卻違反民生主義自由競爭的原則,造成「市場壟斷」,能開車者,買不到車經營,不能開車者,卻擁車賺大錢;有人出賣勞力當佃戶,有人用錢炒作當老闆,和    國父「人盡其才」與「耕者有其田」的主張相違背。

        二、管制的結果,每張車牌飆漲百萬元以上,不乏投資者以「羊毛出在羊身上」,藉以超速和超收車資撈本,造成服務品質低落,影響金門人善良純樸的形象。

        三、管制保障二O一業者的生計,而漠視數以萬計軍民消費大眾的權益,二O一與數萬誰大?答案三歲小孩都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四、每張牌照飆漲百萬元以上,權利金居高不下,足見有利可圖,為提升計程車服務品質與形象,宜全面開放進口,以去蕪存菁,讓真正有能力、有心開車的人留下來,把用錢炒作者淘汰出局。

        五、若真正需要限量管制進口,亦應破除車牌世襲,改由公開標租,並訂定管理辦法,多給想開車的人一些機會。

        當然,計程車業者享有既得利益,誰願放棄含在口中的大餅,何況,他們是有組織的團體,手中握有選票,任何候選人都不願得罪,因此,透過總工會和汽車公會等組織力量,繼續要求管制計程車進口,所持的理由是:

        一、島上駐軍日漸減少,如再開放進口,將影響生計。

        二、地區道路既狹且彎,再開放更多車輛進口,勢必惡性競爭,交通秩序將更為紊亂。

        三、計程車業者不是遊民收容所,而是有工會、有組織的團體,絕大多數業者遵行法令,實實在在服務社會大眾,若全面開放,恐將降低服務品質。

        四、部份業者靠四處告貸或標會,以超過百萬元購買車牌,一旦全面開放進口,勢必有人無法還債被逼去跳海,人命關天,問題不容漠視!

        誠然,所謂「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」,相關單位也難以下定論,以致延宕到戰地政務解除,計程車才又開放進口,然因兩岸關係逐步和緩,大陸飛彈已可直接瞄準台灣島上的目標,金門早已失去前哨的戰略地位,且大量撤離駐軍,儘管金門對外開放觀光,但在旅行業的主導下,觀光客皆以大型遊覽車載送為主,計程車只能望而興嘆,常常大排長龍等嘸人,昔日生意興隆大發利市的榮景,已成過往雲煙,軍管體制下的「百萬計程車」,己成歷史名詞,只能留待追憶!  (寫於1990.10.06.。2008.07.10改寫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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