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咱的俗語話》
時到花就開
／林怡種
昔日，金門島上男多於女，特別是自民國三十八年國軍退守金門之後，突然湧進十數萬大軍，當兵的都是成年的男丁；所以，島上適婚女子更是「奇貨可居」，窮苦的農、漁民家庭想討門媳婦延續香火，更是難上加難。
由於女少男多，適婚女子追求者眾。於是，男婚女嫁流行「三八制」，亦即男方到女方家提親下聘，要給八千元聘金和八兩黃金，選定黃道吉日迎娶新娘之前，還要再送「八擔肉」──八百斤豬肉，供女方宴請親朋好友。
按照當年的嫁娶行情，男方除了要付給女方「三八制」的聘禮之外，男方自己佈置洞房等等開銷，至少要花上二十萬元。而當時一個基層公教人員的月薪才一千多元，想要「娶某」，家裡需先「飼大豬」，還得省吃節用很多年，或四處向親朋好友告貸，才足以娶回一門媳婦。
甚至，迎親新娘當天的那一套西裝禮服，也可能買不起，得向別人租借做用。所以，一般靠天吃飯的農民、或乘風破浪「鹽水潑面」的打漁郎，由於沒有固定收入，「娶新娘」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。
因此，一些比較有錢的人家生了兒子，即央人到處物色女嬰，比如有人連生好幾胎女嬰的、或環境所迫養不起的，請求割愛抱回家當「童養媳」，既可幫忙做家事，長大後更方便和兒子送作堆「做大人」成媳婦；特別是這樣的媳婦自幼一手調教，最能適應家庭，也能節省聘金開支，並可省去婚嫁諸多禮數的麻煩。
當然，「男大當婚，女大當嫁」；何況，自古以來，中國人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」的觀念根深蒂固，一般人娶妻的主要目的，就是為了傳宗接代，延續香火。
一般而言，傳統的兩姓聯姻，正常的狀況是「嫁娶婚」，即女方出嫁，由男方依禮俗迎娶進門，因女人在家從父、出嫁從夫，所以，當新娘出閣轎子或禮車啟動之時，新娘要拋出一把「扇」──閩南語與「姓」同音，象徵把原來的姓拋棄，從此跟隨丈夫生活一輩子，繁衍下一代繼承家業，正是所謂的「嫁雞隨雞飛、嫁狗隨狗走，嫁乞食隨伊背茭荎斗！」因為，過去農業社會民風保守，及早養個「童養媳」，有備而無患，將來不怕沒有媳婦傳宗接代。
其實，「戲法人人變，巧妙各有不同！」辦法是人想出來的，當時，也沒有實施「優生保健法」，近親結婚不但沒有人多加干涉，而且，親上加親，還是公認的美事一樁。於是，衍生許多「姑換嫂」、或「表兄娶表妹」的聯姻方式。
何謂「姑換嫂」呢？簡單的說，就是窮人家無力婚娶，將自家女兒許配別人家為妻，換娶回那家女兒為媳，也有稱作「調換親」。若是幾戶人家輾轉調換，則稱「三調親」、或「四調親」，習俗與一般婚娶大致相同，但嫁妝從簡，基於平等互惠，彼此可同時省下「三八制」禮聘，以及繁文縟節的條件。
再不然，表兄妹聯姻成親，不管是姑表或姨表，畢竟皆是原來的親戚，血脈相連，自己人總是比較好講話，所以，表兄妹結婚親上加親，都被認為是可喜可賀的美事。
除此之外，結婚的方式，也有「招贅婚」，亦即一般通稱的「招囝婿」，那就是男方改姓，贅入女方家門，將來所生的兒女依母姓，繼承女方的家業香火；也有事先協議「雙頭顧」，意即所生的子女，分別從母和從父姓。然所謂的「大丈夫坐不改名、行不改姓！」男人通常是落魄到生活無以為繼，沒有錢成家立業，才甘願被改姓接受「招贅婚」。
小時候，「八二三炮戰」後的金門農村，到處殘破不堪，家家民不聊生。而我們家有五個兄弟，且沒有什麼田地或產業，一個個小蘿蔔頭像燕巢的雛鳥，一張口只會吃，不會幫忙勞動生產，曾有人當著父母親的面數著手指頭：「一個兒子結婚要花二十萬元，五個兒子就要一百萬元，不趕快去抱童養媳，將來憑什麼娶媳婦，恐怕有些要去被人家招囝婿！」
事實上，我們家房子毀於炮火，真的是到了「一窮二白」的境地，自己家裡一堆的孩子，三餐都吃不飽，誰敢把女兒送給我們家當「童養媳」。
再說，即便家裡有姊妹可和別人家「姑換嫂」，可是，別人看到我們家徒四壁，也會退避三舍。因此，母親看著孩子一天天成長，常常是憂愁滿面，耽心孩子養大後，沒有錢娶妻成家立業，而父親總是安慰她：
──時到花就開！免煩勞啦！
幸好，孩子唸完小學之後，正巧適逢政府開辦延長九年國民義務教育，很幸運有升讀國中的機會，更隨著復興基地經濟起飛，大環境獲得逐步改善，我們家五個兄弟，一個接一個升讀高中，甚至，完成大學學業。如今，不但都已順利娶妻成家，也都獲得很好的就業機會。
所謂的「一枝草、一點露，天無餓死刻苦人」，我們兄弟正像一株株的花草樹苗，隨著四時雨露的滋潤逐漸成長。 2004.05.28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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