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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 發表刊物 日期
回首金門照相業 金門日報 2004.04.21.
    《金門憶往》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回首金門照相業
/林怡種

        民國六十八年前後,國內十大建設相繼完成,帶動台灣經濟起飛,軍公教人員獲大幅加薪;然而,當時兩岸除了軍事對峙劍拔弩張,在外交戰場亦是短兵相接,台海風雲詭譎多變,金門駐守十萬大軍枕戈待旦,防止共軍進犯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由於台灣經濟起飛,躋身「亞洲四小龍」,國民所得大幅提高,「台灣錢淹腳目」蜚聲國際。也因此,許多抽中「金馬獎」的役男到金門前線服役,親朋好友都捨得大把金錢饋贈壯行,或三不五時郵匯供不時之需,而那些新台幣幾乎都花在金門,直接受惠的就是開店的生意人家,各行各業因而大發利市,不但造成市街一屋難求,且店租連番三級跳,土地、房價水漲船高,諸如有「金門西門町」之稱的新市街,一間三樓店面讓售喊價一千多萬元,且有行無市,即使手頭握有現金,也不一定能買到店面,生意熱絡情景,可以管窺一斑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民國六十九年秋,與內人好不容易物色到一間店面,明知房租貴得離譜,但為了搶商機,也在所不惜地硬著頭皮承租下來,並立即僱請木匠裝潢佈置,準備開照相館。

        因為,照相業剛剛由黑白跨入彩色,雙眼重影對焦的照相機漸漸被淘汰,取而代之的是單眼相機、和全自動對焦的傻瓜相機大為風行,只要把握幾個操作要領,裝一捲三十六張的底片,三歲小孩都能輕鬆拍出清晰、亮麗的照片。而且,四吋彩色相片價格愈來愈低廉,一時風起雲湧,無分男女老少,人人都想拍幾張彩色相片留念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當時,金門駐有金東、金西、南雄和烈嶼等陸軍野戰重裝師,以及在小徑的金中輕裝師部隊,並搭配有軍炮兵、戰車群、保修、通信、聯勤及空軍、海軍等直屬單位,島上少說駐防十萬人以上的阿兵哥。而一個兵員每天的主、副食,以及日用品、休閑娛樂、洗改衣服等消費,每個月以億計的新台幣,在金門市場消費流通,帶動島上經濟繁榮發展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,陸軍野戰部隊經常輪調移防,通常是師與師之間,每兩年台灣和離島輪調駐防;而部隊之移防,是以營為單位互調,由每週一航次的海軍運輸艦隊承載。因戍守金東、金西和烈嶼的第一線海防部隊,駐地普遍是獨立的班、排據點,準備移防回台灣,需先調到第二線的南雄坑道營區整備待命;同時,剛開拔到金門的部隊,官兵絕大多數是第一次上前線,得先在第二線駐紮適應戰地環境,再陸續移防海防第一線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以,南雄營區成為移防的跳板,部隊像海水一般地潮來潮往,每一次的調動,回台部隊登船之前,番號、與防區特有的三角臂章拆除,改配掛「識別證」。同樣地,從台灣調來金門的新部隊,不配掛識別證,改繡三角臂章識別,再隨身攜帶防區特有的「外出證」。因此,無論是返台的部隊製作「識別證」、抑或新到的官兵製作「外出證」,均需繳交最近三個月半身人頭照片,所以,營區附近的照相館生意,焉有不「生意興隆、大發利市」之理?

        一般而言,早期台灣、和金門之間交通不便,部隊開拔移防到金門,或新兵抽中「金馬獎」,從新兵訓練中心撥補來金門,普遍要二年役期完畢退伍、或移防返台,才能回到故鄉與親人見面。尤其,當年為防患戰情洩密,台、金直撥電話尚未開放,每個孩子都是父母心頭上的一塊肉、爺爺奶奶的心肝寶貝,誰捨得讓他上前線打仗?畢竟,孩子上前線,在敵人的炮火下生死未卜,只能靠寫信回家報平安,因此,信中若能附上一張照片,最能讓後方的親人安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戍守前線離島的阿兵哥,每逢放假日,總是三五成群相偕到街上租借照相機,再到風景點拍照留影。所以,有人說:「到金門當兵,倘若退伍前沒到過莒光樓、或太武山毋忘在莒留影,那麼,這一趟金門之旅就等於白來了!」因為,義務役充員兵「長江後浪推前浪」,一個梯次老兵退伍,另一梯新兵補上,真像潮水一波接一波。新兵到金門時,要趕快拍照回家報平安;老兵退伍前,要在戰地留影,難怪每一家照相館都門庭若市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當然,從前照相是一門專門職業技術,一般人想學照相,必先當三年四個月的學徒,從最基本的打掃做起,等到老闆認為「孺子可教」,才准予進入沖洗照片的暗房重地,因為,「工夫一點訣,講破不值錢!」當時黑白相片,都是拍攝後自行沖洗。雖然,沖洗相片過程很簡單,只有顯影、急制和定影三個步驟;但在那個資訊不發達的年代,卻是「獨門絕學」,只要學會入門,保證不怕沒飯吃。也就是說,若非是自己的親人,沒有人願把照相技術傳授他人,否則,多製造一個對手搶飯碗,等於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事實上,早年的金門照相業,幾乎是系出同門,父以教子、兄以教弟,再擴散到各鄉鎮市街開分店,形成家族企業。所以,師徒之間行規根深蒂固、牢不可破。舉個例子來說吧,拍攝一般照片,依行規是三天取件;若是當天交件的「快相」,則要加倍收費,沒有討價還價的空間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記得準備經營照相生意之初,因未曾在金門當過學徒,同業前輩聽聞我們家要開照相館,皆嗤之以鼻,嘲諷沒有當過學徒,怎麼開照相館?甚至,有同業表示三個月之內,等著看我們關門倒閉的笑話,難怪開業之初,地區有兩家彩色相片沖印公司,雖然彼此競爭劇烈,但皆不敢到店裡收件,也許,看在他們眼裡,不願為一家很快會倒閉的小店,去得罪原有的老客戶哩!

        其實,他們不知道我曾在台北接受彩色製版照相與沖片專業訓練,那是最先進的暗房沖片技術,顯影過程藥水與溫度管控甚嚴,所沖出的底片影像濃度與階調指數,還需用儀器測量計算,各項條件要求嚴苛。換句話說,一般照相館簡易的人像沖印,只是彫蟲小技而已!

        認真說,戰地照相館的生意,主要業務是拍攝阿兵哥的黑白人頭證件照、室內彩色藝術人像及出租照相機。先說黑白人頭照,由於客源十之八九是駐軍,部隊是「一個口令、一個動作」,規定什麼時候繳交照片,命令下達之後,無論是利用休假外出自行拍照、或由值星班長帶隊集體外出拍照,都得在限期內繳交,否則,可能挨長官責罵或遭處罰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到相館拍「普通照」,依行規是三天交件,等於下週放假才能取件,可能已超過繳交期限,因而很多士兵被迫多花加倍的金錢,選擇拍「快照」,當天取件回部隊交差了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所謂「戲法人人變,巧妙有所不同!」記得相館開張之刻,手頭沒有充裕的資金,一切因甚就簡,且有人準備三個月內看我們關門倒閉,所以,經營起來特別小心謹慎,看準阿兵哥常需黑白人頭照,不但數量大、且本輕利多。於是,特別用心下工夫,無論燈光投射、毛片沖洗、臉部修整,以及照片沖印剪裁,每個細節都不敢馬虎,自覺只要「黑白照片」提供優質的服務,讓客戶有信心,自然而然會帶動「彩色藝術人相」業務,產生相乘的實質效果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,古往今來,營利之道,在於滿足客戶的需求。所以,我們家經營策略,沒有所謂的「快件加價」,採取「拍後即沖」的方式,儘量讓阿兵哥拍照後,當日收假前能取件。因為,同一單位的阿兵哥放假外出拍照,到其他地方拍攝者,三天之後才能取件,而到我們家拍照,當天即能取件又不加價,且人數多自動享打折優待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許多連隊的文書或行政,在宣布官兵繳交照片之時,總不忘建議到我們家拍照。也因此,在「好康逗相報」的情況下,我們家相館開業三個月後,非但沒有關門大吉,反而是業務蒸蒸日上,天天生意門庭若市,讓同業都看傻了眼!

        其次,戰地為防洩密,照相機列為管制品,一般人不能擁有。但島上無分軍、民,常常需要拍照,只得向照相館租用,因此,每家相館的招牌,都寫上「相機出租」的大字,成為主要的業務。

        當然,照機館美其名是「出租相機」,然在同業惡性競爭下,實際上普遍均免費出借,因為,租借的客戶必需買膠捲、照完底片後得送回店裡沖洗,可賺取沖洗公司給予同業的價差,利潤不薄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儘管戰地照相機屬於管制品,依安檢單位規定,每家照相館只核准十台相機「使用牌照」,假如持有「無牌」的照相機,被查獲將依法沒收;曾經,安管單位多次動員軍警,無預警聯合封鎖照相館,除了營業場所全面搜索,連樓上睡覺的房間,也翻箱倒櫃搜查,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私藏「無牌」照相機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,所謂「賠錢生意沒人做,殺頭生意有人冒險!」一般照相館為了做生意,都暗中委託船員走私挾帶進口「無牌」的照相機,每家出租照相機少則備有三、五十台,多則一、兩百台,平時收藏在廚房的米缸裡、或偽裝的垃圾桶底層,較能逃過抄家搜查。否則,部隊放假滿街都是阿兵哥,能應付幾人租借?

        或許,當時島上戍守十萬大軍,防區部隊採輪流休假,且分上、下午梯次,每星期之中,除了星期四為「莒光日」收看教學節目之外,其餘每天均有阿兵哥放假,街道上憲兵來回巡邏維護軍紀。所以,阿兵哥放假離營,先檢查服裝儀容,每梯次四個小時的假,扣除來回路程,真正休假時間非常有限,所以,相同的背景站著照一張,蹲著也來一張;二人合照一張,多人合照再來一張。總歸一句話,阿兵哥能照出清晰的照片,寄回家報平安即心滿意足,哪有時間考慮背景之良寙了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如今,兩岸關係逐漸和緩,島上駐軍大量裁撤,台、金之間電話可直撥,空中交通便捷,數位照相興起,電腦普及人人能自印相片,家家都成了照相館,因此,島上諸多照相館紛紛關門歇業,隨著結束軍管走進歷史!2004.04.21. 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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