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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 發表刊物 日期
硝煙下的見聞軼事 浯江副刊 2003.10.07.
《金門憶往》
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硝煙下的見聞軼事

/林怡種

        民國七十一年初春,有一天早晨,和煦的陽光無羈地灑在大地,薄霧從料羅灣的海面陣陣輕拂而來,裊繞在太武山層巒疊翠的山巔、與路旁木麻黃的尾梢,為戰地軍民緊張的氛圍,平添幾縷詩情晝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和往常一樣,我騎著野狼一二五機車到報社上班;一路上,小心翼翼地握緊油門注視前方,專心讓車輪在柏油路面滑行,無視於路旁熟稔的景色,也無視於往來的車輛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經過后園村之後,轉了一個彎道,成功崗上報社大門在望了,正準備輕踩煞車減速滑下夏興斜坡的當兒,迎面左邊對向車道一部機器馬達三輪車,非常賣力的在爬坡,吐出一陣陣濃濃的白煙。

        本來,機器馬達三輪車,普遍是肉商用作載運待宰的豬隻,或從屠宰場載出劈成兩半的屠體進入市場,車子一經發動上路,不但隆隆的馬達聲震耳欲聾,若再加上被綑綁的豬隻哀號聲,絕對令人避之唯恐不及。甚至,沾滿豬屎、豬尿和血水的車體,既髒且臭,鮮少人願接近。總歸一句話,任何人遇到這樣的車子,也懶得多看它一眼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大清早迎面相遇的機器馬達三輪車,後車斗上不是站著孔武有力綁豬的屠夫,而是站著兩個阿兵哥,顯得非比尋常。於是,我好奇地踩住煞車回頭多瞧一眼。就在回眸之剎那,驚見站在車斗上雙手緊握欄杆的兩個充員兵,身上的草綠服沾滿血跡,而且,車斗被血染紅的棉被下,蓋著好幾具也穿草綠服的軀體,似乎都早已氣絕死亡,應是要運往夏興坡上的「花崗石醫院」太平間,令人怵目心驚!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進了辦公室,我感到整個人坐立難安,腦海裡依然不停地浮現那部賣力爬坡的機器馬達三輪車,以及車斗上被血染紅的棉被,彷彿剛看完一部戰爭電影,腦海一再浮現士兵中彈陣亡哀號的畫面,心頭有一股驚恐的餘悸不斷在滋長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當然,在戰地前線金門,處處可見「保密第一」、「防諜為先」的精神標語,連中、小學生也要常常舉辦保防演講、保防常識測驗、保防書法、保防歌唱等各項比賽,藉以加強宣導,防止敵人滲透破壞。尤其,部隊的事,即使看到、或知道,也要「守口如瓶」,不能講、不能問、也不能刺探;否則,若被冠上「匪諜」的罪名,將會惹禍上身。

        簡單舉個實例來說吧!曾經,有一個靠到軍營收餿水養豬的老阿伯,因部隊突然移防,老阿伯問新到的阿兵哥,營區裡總共住了多少人,目的只為估算能收到多少餿水,可以養幾條豬。結果,一個機警的士兵落實「保密防諜」要領,發現可疑人物,立即向上級報告:「有一個陌生的老伯刺探軍營人數。」

        於是,隔天養豬的阿伯再來到軍營附近,從此失蹤一個多月,家人不知道他的下落,當他被釋放回家後變得噤若寒蟬,不敢輕易開口說話!而那個「發現可疑人物」,立即檢舉的士兵,獲上級放「榮譽假」──核准返台休假一航次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由此可見,軍營裡到底發生什麼事,沒有人敢說,也沒有人敢問。可是,機器馬達三輪車載運屍體的事件,畢竟「代誌太大條」了,軍營發生開槍掃射事件,造成多人傷亡的駭人聽聞,不得不僱用民間葬儀社協助處理,終致紙包不住火,島上暗地裡開始流傳著「金西守備區」后盤村附近的軍營裡,有一個來自東台灣的吳姓山地士兵,小學沒畢業即輟學在外工作,服兵役抽中「金馬獎」來到金門,每週四的「莒光日」,官兵停止操課,集中收看華視「莒光日教學」節目,課後依規定要寫心得報告,由於該兵識字不多,心得報告寫不出來,依規定要抓去「關禁閉」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該兵的「心得報告」,每每是央求同袍幫忙代筆,可是,別人幫忙「三時有陣」,偶而代勞一兩次,怎麼可能每週都代寫,何況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作業要寫,任誰皆沒有閒工夫代捉刀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沒人願幫忙不打緊,部份人還揶揄嘲笑他。或許,一個義務役的士兵長期離鄉背井,軍中刻板生活適應不良,心情鬱卒苦悶,加諸台、金兩地直撥電話未開放,也因不識字未能寫信回家訴苦,年輕人血氣方剛,按捺不住心中的氣憤,目睹全連官兵用早餐,自己卻輪值站衛兵,一時想不開持槍朝餐廳門口瘋狂掃射,把身上的彈匣打完後,才用預留的最後一發子彈自戕,釀成傷亡慘重的大悲劇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據市井傳說,當槍聲大作之時,沒有經驗的菜鳥新兵,聞槍響恐慌拚命往外逃命,結果適得其反,竟淪為子彈掃射的「活靶」,下場非死即傷。相反地,一些比較有經驗的「老兵」或軍、士官臨危不亂,聞槍聲立即就地臥倒在餐桌下,最後均能幸運逃過一劫。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雖然,我曾在「金門衛生院附屬醫院」工作,蠻長的一段時間在X光室當助手,曾參與多次砲擊傷患急救,目睹許多被砲彈炸斷手、腳的傷患,那血漿汩汩直噴痛苦哀號的傷患,似乎都不曉得害怕!但是,那天清晨上班途中,所見的機器馬達三輪車爬坡的情景,那令人膽顫心驚的畫面,二十年來一直縈繞腦際,未敢輕易對人言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,事過境遷,兩岸砲聲已遠颺,島上駐軍陸續撤離,金廈開啟「小三通」交流新頁,金門戰地實施軍管「全民皆兵」己成歷史名詞,一些硝煙彈雨下悲慘的見聞軼事,也將逐漸成過眼雲煙,不復記憶!    2003.10.07.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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